2020，灾厄之年。
世界被新冠大流行重创，
足球无从幸免，元气大伤。
停摆后重启，空场后回归，
激情退却，市场萎缩，
足球正在被改变的路上一路前行，
朝着令人沉默的方向。
“在所有不那么重要的事情之中，足球是最重要的。”
2020这个当代世界最特殊的年份里，重要的事情纷纷被新型冠状病毒改变、冲击甚至摧毁，不那么重要、却又那么重要的足球，同样经受了挑战、动摇甚至颠覆。戴着口罩，世界仍在艰难前行。忍着沉默，足球也在苦苦支撑。
消失的喝彩
恍如隔世。当我们在大小屏幕前形单影只，习惯于没有球迷的空旷球场、虚假的助威录音重放、场边教练的发号施令和场上大嗓门球员的呼喊队友，不经意间会想起，直到2020年初，足球都还是一种球员在场上拼杀、球迷在看台上人声鼎沸、全员激情洋溢引发共情的运动。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的影响，深刻到人们对于足球的观赛模式乃至整体认知都被改变，而且这趋势不一定可逆。
当第一波疫情在年初震荡全球，“封城”禁足令成为各国防疫常态，非必需活动都被叫停，为避免现场大批球迷观赛造成群聚性感染、球员和球迷在旅途中交叉感染，足球比赛大面积停摆。4月间全球一度只剩白罗斯、尼加拉瓜、布隆迪、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这“新五大联赛”坚持进行。赛事被按下暂停键后，各大主流联赛在中止与终止之间态度摇摆，最终大部分联赛在德甲领衔之下重启，严守防疫规章，闭门作赛完成赛季，但也有法甲、荷甲、比甲等联赛就此腰斩赛季，闹出几番争议。
欧冠和欧联杯则是在德国和葡萄牙集中，改为单场淘汰赛，在亚特兰大对阵巴伦西亚的欧冠1/8决赛首回合演变成催化病毒传播的“生化炸弹”之后，集中作赛总算给了这一季的欧战争夺一个特殊的结局。赛制改变增加了戏剧性情节，巴黎圣日耳曼、里昂和莱比锡RB这三支零夺冠经历的球队跻身四强，拜仁慕尼黑则在两回合7比1横扫切尔西，一战8比2血洗巴塞罗那之后，以11战全胜的创纪录战绩加冕，队史第二次成为三冠王。弗利克救火救出了史上最大换帅奇迹之一，但他和全队的一大遗憾，或许就是球迷的缺席：死忠拥趸无法现场见证登顶的荣耀，也无从参与花车巡游的庆功。与此相似，30年来第一次夺得顶级联赛冠军、冠军含金量属于史上最足之列的利物浦，第6次欧联杯夺魁、捧起“塞维利亚杯”的塞维利亚等等，都无缘在这样的队史重要时刻与球迷同庆。
在这一年中退役的精英球员们，从一度立于足坛之巅的卡西利亚斯、德罗西、孔帕尼、马斯切拉诺，到曾经引领风骚的克劳迪奥·皮萨罗、卢西奥、马里奥·戈麦斯、阿杜里斯，从中国足球昔日的风云人物杨智、陈涛、周海滨，再到亚洲足球的各路豪杰李同国、内田笃人、耶迪纳克……大多也都无缘在盛大的仪式上与球迷作别，殊为可惜。
在8月23日捧起欧冠奖杯、加冕三冠王的荣耀时刻，莱万多夫斯基只能在空荡荡的球场与拜仁队友一同庆祝，只能手机视频连线家人，而无法在这个人生巅峰享受亲朋的陪伴，球迷的礼赞。
2019-20赛季延宕日久，对很多联赛而言是史上最长的赛季，这也直接影响到2020-21赛季的征程，它可能会是数十年间最短的赛季。国家队大赛同样受到影响，2020年“泛欧”欧洲杯、美洲杯和东京奥运会推迟，一个足球“大年”生生变成了“小年”。甚至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也可能受到牵连。而新冠疫情导致的“赛季残缺”，更影响到了《法国足球》对于取消2020年金球奖评选的决策，莱万多夫斯基因此错过了可能一生仅此一次的金球加冕机会，在三冠征途上展现关键发挥、奉献场均逾1球的恐怖效率后，波兰人在这非凡一年最终只得到了欧洲足球先生和世界足球先生的嘉奖。而且因为防疫缘故，无法举行群贤毕至的现场盛典，颁奖场面也是冷冷清清——国际足联年度颁奖时，感染新冠后康复的主席因凡蒂诺试图玩出新意，一手举手机拍摄，一手给莱万送奖杯，结果反倒是视频连线时C罗的表情成了热点。
即便2020-21赛季部分联赛的部分场合允许部分球迷入场——前提是保持社交距离——让球员感受了久违的氛围，也只是朝着恢复正常迈出了一小步而已。而进一小步之后可能就要退一大步：随着年底海外疫情再次吃紧，病毒变异甚至可能引发“疫苗逃逸”，马德里、伦敦等地再度“封城”，主流联赛能否继续进行的疑问再次暴增，二度停摆的可能性，再次被摆上台面。
在世界足坛一片愁云惨淡之中，中国足球依托疫情防控得当的背景，在特定赛区举行了中超等十项赛事，超7万人次核酸检测做到了零感染的奇迹，期间也见证了球迷的回归，与淘汰赛制带来的新王诞生。但中超未来何时恢复主客场赛制与球迷全员入场，仍在未定之天。
空场复赛后，门兴格拉德巴赫的普鲁士公园球场看台上有大批“纸片人球迷”观战，而和常规比赛谢场时一样，门兴球员们向这批“球迷”致意时也很认真。
漫长的默哀
不只因疫情失去了现场球迷，足球比赛还在重启后平添了一分沉重：诸多赛事在开赛之前举行一分钟默哀仪式，悼念疫情中的逝者。而后发源于美国的“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人权运动在全球得到声援与响应，足球也不例外，英超不少比赛开场前，球员们沉默地单膝跪地，表达反种族歧视的立场。这一份沉默之中，带有一份力量。
比赛开场前集体单膝跪地，是英超响应“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表达反种族歧视理念的做法。
而在其他时刻，足球还在为这项运动历史上的传奇默哀。在这个灾难的年份，足球失去了史上最伟大球员之一(对不少球迷而言，或许没有之一)马拉多纳，触动全世界的哀伤。马拉多纳在球场上扮演的天神，和在球场下充当的魔煞，浑然一体，从阿根廷到意大利都引发了宗教般的热诚。人们刚为他的60岁生日献上礼赞，就要哀悼他的离开，让这一年更加晦暗。像马拉多纳统治1986年世界杯那样，决定了1982年世界杯争冠走势的意大利传奇保罗·罗西，也在他之后挥别，给2020再添一个哀伤的尾声。
这一年，利物浦和英格兰失去了队史最佳门将之一雷·克莱门斯，三狮军团还告别了1966年世界杯冠军主力中的杰克·查尔顿和斯泰尔斯，两人分别是利兹联和曼联历史上的传奇。科尔索(前国际米兰边锋)、普拉蒂(前AC米兰前锋)、戈约·贝尼托(前皇家马德里中后卫)等几位豪门队史上的殿堂级人物，也加入了足球天际的群星之列。
在教坛，率领法国队捧起1984年欧洲杯冠军的伊达尔戈、世纪之交为利物浦复兴奠基的霍利尔、2014年助阿根廷再次接近大力神杯的萨韦利亚、曾在世界杯和中超等舞台上留下足迹的安蒂奇和佩特科维奇，这些巨人也不幸于2020年驾鹤西去。中国足球还失去了为国家队、国青队和青训都做出巨大贡献的高丰文。不得不提的还有，新冠病毒带走了皇马前主席洛伦索·桑斯和马赛前主席帕普·迪乌夫。
等待的煎熬
当球场陷入沉默，球迷在大多数时候无法现身球场，就只能换种方式出席比赛——或者作为“纸片人”看台督战，或者通过视频软件“云助威”。更多时候，人们只能固定在大小屏幕前观赛，而这种变化，还让争议进一步被放大。
在视频助理裁判(VAR)全面铺开之后，这一高科技手段带来的争议也全面升级。不夸张地说，VAR减少了多少人眼疏忽的误判，就增加了多少富有争议性的判罚。VAR介入的时机、回溯的时间与判罚的尺度，都可能引发舆论中截然对立的意见，甚至滋长阴谋论。比如对“体毛级越位”判罚的吹毛求疵，就令人头疼——现有技术条件下，视频划辅助线无法做到极致的准确，视频的精度、划线时刻的选取、划线位置的评定都存在争议点，即便判定“体毛级越位”，也往往无法令人信服。又如判断犯规时，慢动作回放镜头的角度、帧率都可能会影响到主裁对于犯规烈度的评定。再加上新的手球规则在执行上存在尺度不统一、定义不明晰等问题，尤其令球迷心生疑惑。
11月30日，VAR判定阿斯顿维拉中锋沃特金斯补时第1分钟的“绝平”进球无效，原因无非是“体毛级越位”(下图)，维拉因此客场1比2败给西汉姆联。维拉队长格里利什赛后说道：“VAR正在毁掉比赛。”
球迷更频繁出现在大小屏幕前，也就更频繁地参与VAR造热的话题讨论——事涉进球越位与否、手球是否该判点球时，这类争议尤其有取代比赛本身成为热点的势头。当球迷已经习惯于VAR对比赛节奏的打断之后，又发现他们被迫习惯了另一种尴尬境况：VAR的存在，让人难以在进球后瞬间爆发热情，肆意庆祝，因为“小黑屋”对越位的划线，对身体接触的解读，对进球过程的回溯，都可能导致进球被取消，为进球爆发的庆祝热情，最终可能在长达数分钟的等待煎熬之后，沦为一场空。VAR虽然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判罚的精准度，但也剧烈地改变了足球的观感——当人们已经失去了现场观赛的乐趣之后，还无法瞬时庆祝，而需要等待VAR判决，当这一乐趣也被剥夺，看球的热情还能剩余几分？
无声的滑坡
当足球的音量降低，同时遭遇的还有经济的下行、市场的萎缩。这是一场无声的滑坡。比赛停摆后，电视转播分成断炊；空场复赛后，比赛日收入成空；赞助商自顾不暇，广告赞助费用下跌……几项收入大头遭受重击，让诸多俱乐部瞬间感受到生存压力，此前已经债务缠身的球队，处境更加危险。要知道，强如营收在足坛名列榜首(2018-19赛季8.408亿欧元)的巴塞罗那，都被认为可能走到破产边缘。而法甲转播商Mediapro在刚溢价购得转播权后就受到疫情冲击，无力支付第二笔转播费用，令诸多法甲俱乐部流动资金几乎断流，最终Mediapro解约并作出赔偿，然而里尔俱乐部已经受此影响，被迫易主。
危机降临，捂紧钱袋成为绝大多数俱乐部的选择，于是在疫情袭来后的第一个转会窗口，交易额全面缩水。在2020年夏天(准确说是7月至10月间)，五大联赛总投入33亿欧元、净投入9.38亿，相比2019年都缩水了1/3规模。只有余粮充足的英超维持投入规模(尽管其实各家俱乐部也都有债务在身)，14亿欧元与近年相当，甚至约等于西甲、意甲之和。憋了两个转会窗的切尔西逆市砸入重金，但蓝军制造的夏窗标王哈弗茨转会费也仅为8000万欧元，是2015年来第一个不到1亿的标王，而其他跳槽球员只需5000万就能跻身转会费前十。近年1亿级转会本已成为常态，而在疫情压迫下，泡沫纷纷被挤掉。
2020年夏天还有一颗已经触发引信、但最终没有爆炸的转会炸弹。梅西以一纸传真表明离队诉求，瞬间震荡足坛，但在巴萨的抗拒之下，转会无法成行，最有意向且财大气粗的曼城也无法罔顾疫情带来的财务威胁，为梅西出手。不过此事仍有可能在2021年夏天重新成为热点，结果或许视巴萨主席选举而定。
转会政策收紧之外，俱乐部给球员和教练降薪也成为核心议题——球员薪水对于财政的影响可能远大于引援投入，而降薪争议的处置，可以折射出球队更衣室的向心力与凝聚力，处理不当的结果，阿森纳10号就是例证。
经历过8月底9月初的离队纷争后，梅西将注意力转移到专心比赛上，12月23日打入巴萨生涯的第644球、打破贝利的单一俱乐部进球纪录之后，他睡在草皮上笑看皮球的瞬间成为名场面。但2021年夏天呢？
在这艰难时世，体面地坚持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而新常态下的更多不确定因素，还给场上的争夺带来变数，甚至影响比赛的质量。球员因确诊新冠阳性、假阳性或有过密切接触史这类原因被隔离，已经颇为常见，包括C罗、内马尔、姆巴佩、伊布、苏亚雷斯、迪巴拉、波巴、武磊在内的一大批球星，都经历过与新冠病毒的对决。上赛季拖延、本赛季加速，夏休和冬歇也双双缩短，本赛季赛程极度频密之际，还有第二届欧国联等赛事加速了新冠病毒和“FIFA病毒”的传播，球员的身心负担、疲劳程度无以复加，伤病大潮更是席卷国脚扎堆的诸多豪门。即便FIFA特批增加2个换人名额(当然，还有英超这样在本赛季选择拒绝的特例)，也并无太大帮助。何况在比赛中更换五人、加时赛再换第六人(未来还可能有“脑震荡换人”)，对主教练而言也是全新的挑战。
2019-20赛季即便意外频出，至少还延续着尤文图斯在意甲、拜仁在德甲、巴黎在法甲的统治，利物浦的久违登顶，皇马抢夺巴萨的权杖，也都属于正常操作。但在诸多因素综合影响之下，2020-21赛季可能呈现“变天”态势：不仅零投入还通过卖人收获上亿欧元的皇马，历经梅西转会事件、科曼变革换血之夏和巴托梅乌下野闹剧的巴萨，都面临着马竞的后来居上；尤文图斯同样处在阵痛期，此前主帅经验为零的皮尔洛取代萨里后，远未展现出符合球员时代中场大师形象的执教水准，带队发挥起伏不定，尤文霸权已经遭遇AC米兰等队的强势挑战——皮奥利在上赛季赛事重启后率领红黑军团异军突起，直至本赛季领跑，书写了2020最神奇的“起势”之一。利物浦想要卫冕英超，得继续化解伤病隐患，拜仁直到冬歇前的最后一轮才夺回德甲榜首席位，也表明统治力受到考验，巴黎更是在赛程近半时都没能登顶……
青春洋溢的AC米兰，在皮奥利和伊布的率领下，成为了2020年跃升势头最猛的球队。正领跑意甲的他们，能在2021年收获冠军的荣誉吗？
当然，男足职业赛事历经百年发展，仍有足够底气经受考验，相比之下，女足新浪潮刚在2019年掀起，就遭受迎头拦阻，损失更加难以估量，元气更加难以恢复。当我们聚焦于2020年足坛的沉默，同样不能忘记，要为女足呐喊。
本文作者：严俊
点击咨询 